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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二章 異林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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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辰歷五年,顧離任欽差代天巡狩,去到靈廟之地,劍灣之處,隨行不過六七人。

初春時節,南方還帶著些微的涼意,但春風拂過已是生機勃勃,北方卻還是天寒又燥,讓人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毛皮,不肯出門,樹杈間一輛馬車,以及隨行的幾個護衛正緩緩前行著。

“呸。”半躺半靠著的人吐了嘴裏的東西,他擡眼看著對面的人,頗為戲謔,“沒想到一向負責任的穆大王爺竟會拋下公務和卑職一同出行,穆王爺,此舉是不是有點不妥?”

嘴裏說著謙卑的話,身上卻一點兒也沒有體現出來,被問話的人淡淡地喝了一口茶,隨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淡聲道:“拆除靈廟,觀望風水,亦是國之要務。”

義正言辭簡直是,秦有意想了想,卻發現自己還真的沒有理由反駁他,他有些羞惱,有種輸了的感覺,秦有意扭開臉,閉上眼睛,不去看那個人,過了一會兒卻感覺到一股溫熱朝著他靠近,直到貼近了他。

“王爺這麽做是不是有些失禮?”話是這麽說,秦有意卻未曾睜眼,未曾動彈,任由對方將自己圈在懷裏,允諾另外一個男人抱住自己,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,因為兩個大男人家的,這樣的動作做起來總有些別扭,倒也不是他們兩人在一起的畫面不好看,只是秦有意這樣縮著會不舒服。

“高擡貴手。”穆石圈著秦有意的腰,道:“放過我,好不好?”

聞言,秦有意憋不住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眉眼彎彎,嘴角兩個小梨渦,襯得他笑容分外好看,秦有意樂呵呵笑著往後倒去,“這麽快就認輸了,半點都不符合你的性格,這樣就不好玩兒了……”

秦有意話是這樣說,樣子卻仍舊很開心,穆石便一邊護著他,免得他倒到哪裏去了,一邊說道:“卻又更好玩兒了,是嗎?”

後一句是嗎,完全是在看到秦有意驚訝地上瞟眼神時無奈地問出來的。

秦有意聽了,先是驚訝,爾後就更樂呵了,他倒在穆石的懷裏搖了兩圈,然後微微撐起身子,反過來面對面地抱住了穆石,秦有意眨了眨眼,“抱著睡,困。”

穆石未曾有過反抗的動作,他伸手順著秦有意的頭發,輕聲道:“睡吧。”

秦有意閉上眼睛,呼吸綿長,卻到底沒有睡著,他在心裏嘆了口氣,怎麽就這麽招人疼呢?

“施主。”和尚的聲音忽然出現,嚇了秦有意一跳,和尚微微躬身,眼神略帶歉意,“抱歉,貧僧只是想告訴施主,一切順其自然,隨緣就好,施主不比過分克制自己。”

無論秦有意嘴上說的多甜蜜,心裏多催眠自己,行動上多親近,他與穆石的相處始終都太過僵硬了,不自然,到底秦有意還沒有真正接受穆石,至於是因為什麽,就不知道了。

秦有意自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問題,不然他也不至於回回都以睡覺來逃避穆石的好,秦有意嘆了口氣,雙眼看著和尚,認真的說道:“你且教我如何忘記一個人吧。”

聽到這話的時候,和尚有些驚訝,隨後他沈默了,沈默了許久之後,方才聽他言道:“貧僧不懂凡俗之事,但貧僧認為,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,就是記住另一個人。”

這話恰好說在了秦有意的心坎兒上,秦有意沈默地低下了頭。

秦有意一行人行了數月,終於到了勾環,勾環此地如其名,遠遠看去時,山水勾繞,雖未首尾相接,卻也圈圈圓圓猶如勾環,讓人認不清首尾。

“這倒是一個妙處。”此時已是五六月,輕搖折扇,恰是涼爽,秦有意最愛這風景如畫之地,他唇角微彎,賞著這人間美景,“勾環勾連勾幾圈,此間山水人無緣。”

穆石聽見了秦有意說的話,眼睛微微一亮,於他而言,變化與竟是極其明顯,“你知道了?”

有些意外驚喜的樣子,秦有意回頭嗔了他一眼,然後又去看那山水美景,“這有什麽不知道的,勾環山水成環勾之局,勾魂鎖扣,投胎無門,天然自成,若非人之物,沒有半分影響,唯獨與人無緣。”

是以不能近看這勾環,也是人生一大憾事。秦有意作為山水愛好者嘆了口氣,然後回頭,呼出一口氣,道:“走吧,下了山便入了勾環境內,到時候還得去問問如何進得劍灣。”

劍灣也不是人說進就能進的,自從風水改變,此地變成什麽局了對秦有意來說還是一個很大的難題。

“噠,噠,噠。”馬蹄聲並不急,顯示出主人家的悠閑心情,緩緩地,似是游玩一樣。

“少爺。”顧旦的聲音透過布簾的縫隙傳了進來,只聽他道:“再過一裏地便是勾環城,但是天黑之前,我們是到不了了,不知公子的意思是怎麽樣?”

秦有意倒是難得坐得無比端正,一言一行都帶有儒家公子斯文儒雅的感覺,他擡手掀起透氣口處的布簾,看了看天,已是紅霞滿布,似血的顏色,“停吧,找個地方先歇下,明日再繼續。”

顧旦早知了自家公子的性格,是以在秦有意話音落下時,這馬車已經停下了,顧旦躍下馬車,吩咐道:“顧一去撿柴,顧二去弄些吃的來,顧三、顧四你們去找個好歇腳的地方,剩下的隨我在這裏伺候公子。”

“是。”一眾人齊聲應道。

秦有意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已經掀了簾子跳下來,動作幹脆利落,也是好看得緊,秦有意四處看了看,便找了一棵樹靠坐著,其他人見此,便以他為中心坐個了三角形,穆石坐在了他的身邊。

“累了?”穆石把吃的遞給秦有意,問道。

“嗯……”秦有意搖搖頭,掰碎了餅子吃了兩口,“只是有些不好的感覺。”

秦有意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,只是自從進了這片林子,他整個人都處在不對勁之中,就是那種渾身上下都不舒服,但就是說不出來哪兒不舒服,看似風輕雲淡的他一直在警惕著。

“此處確實有些不對勁。”穆石擡起頭,望著天,天邊的雲霞一如方才,紅的讓人害怕,“有些過於安靜了。”

“是忽然安靜下來的。”秦有意皺著眉頭,從他下了馬車開始,這片林子就異常的安靜下來,而他們竟然有些毫無所覺的樣子,若非他渾身上下都難受的點告訴他不對勁,他也不知道哪裏不對,這個林子看來還有影響心智的效果。

是針對他而來的嗎?秦有意握著扇子的手緊了緊,現在的他可沒有任何抵禦危險的能力,但若是有,他也不會扯其他人陪他一起受罪。

樹靜風平,鴉雀無聲,便是蟲鳴聲也無,周圍越發冷凝的空氣卻顯示出了此刻的不平靜,秦有意冷立,握著折扇的很緊,他的周圍有四個人警惕地望著四周。

平靜的樹林暗潮湧動。

“啊!”

只聽一聲慘叫,左後方的一名護衛直接身化血霧,血霧四散開來,模糊了眾人的視線,隨後只聽再傳來的兩聲慘叫,秦有意被血霧籠罩,眼前一片血紅,什麽都看不見。

“啪”的一聲,一只大手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,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怒吼,“你到底在想什麽,遲疑,僅僅是因為你的遲疑,三十萬大軍,全軍覆沒,顧離,你的良心在哪裏!”

顧離睜開眼睛,茫然與無措,他連手和腳都不知道怎麽擺,“我我我我,我……”

“你什麽你,你這個孽子,你這個罪人。”面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似是氣得狠了,手按在桌子上,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著,他努力地喘著氣,好容易平覆下來,便喊道:“來人,將他給我帶下去,明日在所有人面前軍法處置!”

“父……”顧離話還沒說話,便被一腳踹出去幾米遠,血染紅了他的牙,他張了張嘴,沒能說出話來,然後就被聽令上前的將士帶了下去。

顧離不太會說話,平日裏總是冷著一張臉,有時他的想法很好,卻不知道怎麽與手下說,便一直都是強硬施令,導致他與屬下將士的關系也不太好,此次他‘為情猶豫’,所有人都不肯相信他,不肯為他辯解一二。

“嘭”的一聲,重物落地,兩個將士拍了拍手,其中一個重重地哼了一聲,道:“咱還要這麽搬著他過來,倒真是對他客氣了。”

另一個聽了他這話也是充滿怨怒地瞪了地上血紅染滿衣甲的人一眼,道:“就是,平日裏本就對咱們不好,這關鍵時刻還幫著別人,整整三十萬大軍啊,他到底把這當個什麽東西,什麽鎮遠大將軍,我呸,就是個賣屁股的玩意兒。”

“哼,明天就是他的死期,我定要看著他千刀萬剮才能解氣。”先前說話的那人冷哼一聲道。

隨著腳步聲響起,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,地上躺著的人心中痛苦萬分,不為自己明日將受的千刀萬剮,只為那即將成為主帥的敵軍之人,他身上的血一點一點流淌,染紅了他的衣甲不罷休,還要將他身下染成一片血紅。

顧離的意識漸漸迷離,可他還在想著軍隊,他的下屬,他的隊伍,他的國家,他的君王,生命漸漸逝去,身體漸漸明亮,殘留的,餘下的,不肯歸去的,不過是他爭著想要再拼一下,再挽回一下的信念。

只要讓我說出來,什麽代價,我都願意。意識即將消散時,顧離這樣想。

“真的什麽代價都願意?”有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,“我可以幫你把你想要說的話說出來,但是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我就不知道了,如果結局不如你意,如果你得到的仍是這樣的待遇,你還願意嗎?”

顧離凝聚著最後一點意識,“我,願,意。”

從小到大,顧離都被灌輸著這樣的思想,為了君王付出一切,為了讓自己的部下得到更好的待遇,不會無命歸鄉,他付出一切,盡心竭力,絞盡腦汁。

“契約成立。”只聽那人淡淡的說道:“我會助你活著,在明日說出那句話。”

好,好,那就好。顧離有些累了,他合上眼睛,不覺身上疼痛,只覺心喜,有望,有望。

翌日午時,顧離已經被架在十字架上一個早上了,他面無血色,身上衣甲上的血都有些黑紅,他沒有求水,也沒有說什麽話,只因為周圍對著他的眼神都是痛恨,顧離抿了抿幹得起皮的嘴唇,等待著最終審判的來臨,他有些急切地想要開始,因為那個人說。

“當你開始行刑的時候,我會讓你能夠喊出話來。”

“午時已到。”坐在那上方的是年邁的將軍,他說了這句話,手中的令牌卻遲遲落不下來,一滴眼淚從他眼中落下,到底是最令他驕傲的兒子啊,怎麽會……只是軍令如山,老將軍轉過身,手上令箭一拋,聲音嘶吼,“行刑。”

千刀萬剮,所有人面前的重刑,身上很疼,從來都沒有那麽疼過,顧離忍著疼痛,大聲喊道:“宋極奸細,敵軍之將,若成主帥,吾國危矣,宋極奸細,敵軍之將,若成主帥,吾國危矣!”

“宋極奸細,敵軍之將,若成主帥,吾國危矣。”

“宋極奸細,敵軍之將,若成主帥,吾國危矣。”

顧離沒有訴說自己的冤屈,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話,然而這只能讓周圍人看著他的眼神更加痛恨,更有竊竊私語穿過疼痛與意志清晰地傳入顧離的耳中。

“他竟然這樣歹毒,都到了這樣的時候了,還要汙蔑宋主帥。”

“就是就是,若不是因為他,三十萬北倉軍怎會全軍覆沒,宋主帥又怎會身受重傷,他現在竟然這樣說,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,我看他這都不算人!”

“咱打他!”

“來呀,扔!”

在軍隊中,無論什麽吃的東西都是值得尊重的,現在卻被他們用來扔人,這樣浪費,卻沒有一個人出言阻止,顧離身上疼,不斷落下的皮肉,不斷砸在傷口處的東西,這些人痛恨的眼神,上面父親仿佛老了幾十歲的身影,砸的他的心,生疼。

“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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